日本是一个神秘的国度,神秘得令人吃惊,神秘得令人抓狂。可以说,我是偶然到这儿来的,也可以看作是命运的安排。或许我与日本有一种缘分,一种与生俱来的缘分,一种难分难舍的缘分。当我刚刚踏上这片国土,我陶醉了。
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而又明确的意识──了解日本。了解这个曾经在半世纪前侵略并占领了几乎整个中国的民族。它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凶悍得难以彻底制服的,在“二战”结束以后不得不变得温良,委曲求全,却又时时刻刻企图一纵而起,重新跃上世界舞台中心的国家。
那到底日本是什麽呢?从日本群山上飘曳的烟风,从日本四周自然界的四季变化,从描绘平安朝美的世界的不朽故事,从那个时代鼎盛期所产生的才女随笔,现在依然可以想见那宛如美丽的绘卷一般的情景。
日本的菜:说到“吃”,中国人是讲究实惠,首先从好吃,从增进食欲出发。而日本人则是营养价值第一,好吃不好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顿饭(早、中晚饭还各不相同)要向身体里输送多少维生素,蛋白质,热量……。为此,他们不但鸡蛋,牛奶,鱼,蔬菜全都生着吃,而且把水果看得比饭更重要。
日本菜给人洗练的感觉,器物之美,根据季节的不同选用材料,组合调配,饱含深情。食用起来能感受到浓厚的季节感和美感,这是世界上所少有的。 我们中国人总是买菜一买一大堆,买肉一买一大块;买水果一买一大筐;盛饭一盛一尖碗;盛菜一盛一满盘;盛汤一盛一海碗。日本人却完全相反--不管多麽有钱的家庭,他们买也好,做也好,吃也好,都是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表面看去饭桌上盘盘碟碟挺有气派,可仔细一看,个个都不过是一个碗底儿(更夸张些说是一口)的量。在中国人看起来,这简直接近小气、抠门儿了,可他们恰恰认为这样才显得有修养,有礼貌,又雅观。
日本的学校:日本学校的学习是紧张而愉快的。那一节课上下来,写满了字的黑板应当由谁来擦?在中国理当是由学生来擦,日本却不同。黑板得老师自己擦。年轻年老一律平等。讲完课,学生一哄而散,留下老师自己擦黑板(那些爱写黑板的老师真倒霉)。那黑板自然是擦不干净的。不是连字都没抹去,就是在黑板上留下大团体的云雾。这倒也没关系,最终还有清洁工来擦。
日本的学生:日本的大学生是什么样的呢?我觉得称那些与我同年级的女生们为“大学生”,实在不如称她们为“女孩子”合适。尽管她们说来都有十八九岁,身体的线条也大都发育得象个中年妇人似的,可从言行举止上看,她们却远远还都没有成熟。
互相称呼对方名字时,她们不叫大名或姓,而是象个小孩子那样娇里娇气地使用昵称。 每天见面问好时,那表情和声音不仅带着夸张了的惊喜成分,而且所有女生全都举着右手左右来回地摇摆着,活象幼儿园的小朋友忽然看见了警察叔叔。比起中国人来,日本人注重装束。不光为了美,还把它看作是一种身份,礼貌,教养的象征。大学生却不同。他们还没走上社会,经济上又尚未独立,因此他们的穿着一般都是随便而又朴素的。
日本的学生在花钱上非常知道节省。买东西,只要有便宜的就绝不买贵的;买书,凡旧书店能买到的,就不买新书,而且用完之后还再卖掉;出门坐车,要反复计算不同的路线,哪条线便宜一点就坐哪条线,多换几趟车或多走几步路也无妨;吃饭,更是从便宜出发,量多量少,好吃难吃都不太考虑。
日本的人:日本人的“热情”有时实在让人吃不消。日本国民性的优点据我看来是富于人情。这正是日本最大优点,使我们对于它的文化感到亲近的地方,而无限制的忠孝的提倡不但将使他们个人中间发生许多悲剧,也即是为世人所憎恶的重要原因。在现代日本这两种分子似乎平均存在,所以我们觉得在许多不愉快的事物中间时时发见一点光辉与美。
日本人是有两面性的。在工作岗位上的他们与在大学上学的他们,面貌完全不一样。在学校里,他们稀稀松松,吊儿郎当。但凡一从事工作--就连打工也包括在内,便立刻变得严肃,认真,尽心竭力起来,与在学校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日本的人们切身体会到日本的现代化发展,同日本保留的文化遗产和风习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当此之时,为臻达世界和平所要作出的第一步,我以为,没有比互相了解别国传统的优点的敏锐感受力更重要的东西了。我是中国人,习惯不了他们的那种精细;可他们是日本人,也习惯不了我们的那种粗疏。日本是一个民族,我们又是另外一个民族。
我是个旅人,是个中国人,日本是我心灵的深处,我想从这里汲取无尽的泉水,来治愈我的饥渴。在日本人眼里,我虽然是个毫无责任的旅人和旁观者,但我还是希望日本尽量保持日本所具有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