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圣明太子,把首都从奈良迁到京都,樱花,成了日本的国花;京都,成了樱花的首都;赏花,成了传统,成了习俗,成了帝王、僧侣、平民百姓的爱好。虽然此后的首都归属江户,但京都沿江的酒旗仍在,赏花的风俗仍在;一千六百多座神社的楼台,仍然濡湿在莺啼的春天,濡湿在京都三月细细的烟雨之中。
当樱花的洪水,已经漫过大阪城;整个京都,全都浸湿在花光里,只有京都车站的尖塔耸出花光之外的时候;眼睛天天盯着日历和樱花消息的我们,便呼朋唤友地相约去看樱花,一早,我们出发。
从银阁寺道开始,往哲学小路,沿着疏水上溯:无数花枝和疏水曲折逶迤,人往山上走,水往山下流。细砂石的小路,洁白无尘;溪上有桥,桥上有人,看小鱼在溪流中吞食花影,偶尔也有落花入溪,引起鱼的跃动,久则弃之,花瓣远随流水飘香。由下至上,从山端,至八阪神社、南禅寺、清水寺,是一条流动的花街,一条隔不断的锦绣路,盘旋在东山之麓,淹没在东山之麓,我们置身其中,不自不觉。
在山之崖,水之滨,在万花掩映的八阪神社公园,许多树上都缠着红绸,像美人舞罢,一曲红绡;人们在树下张灯结彩, 尽情地享受一年中最好的花朝之日。
更有几棵高达数丈的大树,上面结满了彩灯,几百盏彩灯,把整棵树映成空中楼阁,倚着粉红的云霞,花光雾气,团团锦簇,玲珑剔透,洞烛东南,光照天宇,其情其景其光焰,为生平所未见,走过树下的人,无不为这种惊艳绝伦的美所震慑,不敢言,不能言。
樱花树下,坐者、行者、卧者、烂醉者,俯仰、迭坐、横卧在绿色的塑料布上,旁边的空酒瓶,触目皆是;亦有吟哦者,手执照相机者,身背三角架者,盘腿作画者,携来箫鼓者,带着吉他者,在树下吹奏、表演,观者、听众,则围成一圈一圈,塞满道路,来来往往的游人,遂接肩摩踵,挤挤挨挨。 如果怕游人太多,则可与溪水若即若离,走一条傍着山根的小道,沿途除了感受同样的花浪外,还可以听见大山寂静的声音,沿石径离开喧嚣,来到白云深处,听人家的鸡啼;观出墙的花枝,数错落的古墓,坐庄园的石阶;凝神寺庙的古木旁,隔水传来隐隐的钟声;此时的你,在倾斜的石坡路上行走,偶尔,还可以遇见老街上挂红灯笼的酒店,道旁杏黄的小旗;而东山标志性的“大文字”三个大字,则还在东面,你随时抬头可以望见。
南禅寺深,深在山之腹,藏着龙,藏着僧,藏着玄机,藏着青翠,高深莫测;清水寺则在山之脊,耸出树表,上接青天的浮云,掩映在花光之中。 登上南禅寺的楼阁,俯看来路,千树婆娑;游人,似蜿蜒的游龙,时露脊背;樱花,是缠绕其上的祥云,宛如天女散花。
登上清水寺的最高层,抚摸着粗大古朴的寺廊圆木,俯瞰下界,此时的游人,还有极远处在路上奔驰的汽车,全都变成一条条穿梭不停的小鱼,有的游得快,有的有得慢,樱花则是一片涨潮的大海,四面八方,都兜在春天的大网里,我在高处看得很清楚:所有奔驰的汽车、游人和小鱼,不管你游得快、游得慢,还是停着不游,一条也休想逃逸春天的大网。
忘了是仙境还是凡尘,忘了时间,忘了太阳在花树上,树的影子,已经从我们的右脸换到左脸,忘了干粮和水,人人闭目驰想,陶醉不已。
归来,晚霞中,樱花满溪,鸭川在流,川端通车流如织,霓虹灯和车灯和晚霞红成一片;夜里,天空仍有流云,川上没有静树;道路满是暗香,风中有仙乐阵阵,送我,吹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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