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小曲
三面环山的德岛旧称“阿波”,日本人自古相信,只有从这里开始,走过1400公里山路,转过 88座寺庙,你许下的一个愿才可能成真。
从关西渡海,一个小时后,对岸四国地区的德岛便到了。
冬季的吉野川静静流过深壑峡谷,河口处形成一小片临海的平原。若是伏天八月来,满街满巷都是跳阿波舞的人群,这种起源于盂兰盆盛会的热闹舞蹈,动作并不复杂,也不分男女长幼,在大太鼓、钟、缔太鼓、三味线的伴奏下,齐齐出动,塌腰挺身,同手同脚行进。即使身躯笨拙,也可以舞到忘形。
无需标榜的绿色环保
野野濑先生若是一身短打,头上扎条汗巾,定也是位阿波舞高手。
他在JR德岛站不远处的“德先生居酒屋”的房顶上养了几箱蜂,它们总是不辜负他的辛苦,于是客人们在这个季节便有了口福——先生每天亲手烤制的蜂蜜蛋糕,绵软、细腻,令人欲罢不能。
夜色浮上,灯火温暖,仅容转身的小居酒屋里一座难求,隔着门帘,阿波鸡的浓香和食客们的谈笑声浪渐起。
德岛复杂多样的地形气候,出产丰富的蔬菜、农作物和海鲜,比如太平洋和濑户内海巨大的水位差产生了鸣门大漩涡,那一带风景壮观,鱼虾鲜美,裙边菜和鸣门金时红薯声动四国。
野野濑先生因此可以大试身手。当我忙不迭地喝下一碗阿波鸡汤时,他正热火朝天展示自己泡的野蜂酒、自己做的辣椒酱、自己得的诸多奖项、自己年轻时候受邀人民大会堂的中日青年友好留影、关于自己的《德岛日报》头条……临了,还没忘嘱我尝一口他朋友刚送来的中华饺子。
有意思的是,当地人如此热爱吃喝,糖尿病几率却逐年下降,秘密据说是得益于山水和德岛大学强大的医学部。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热闹,是散了场的阿波舞会馆。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妆未褪去,和母亲一起收拾扇子、帽子这些道具;母亲年轻时也是司舞,现在改了伴奏。同来的蹒跚小妹,痴痴望着,盼着夏天快来,盼着长大扮舞。
见怪不怪,不怕“见鬼”
四国多寺庙,德岛山路水道秘林,我一路西上,听遍各种鬼怪故事,狐狸精、蛇精、猫精,还有专门夺草鞋的妖怪!趁着无边夜色,不如弄本水木茂的《鬼太郎》看看,因为我正要借宿山城町,日本人尽皆知的“妖怪村”。
就在吉野川的上流,攀援茎之桥的附近,我住下。那里是历史上著名的平家被源氏追杀,遁入深山之处,一座藤桥凌空成天险;V字形的纵深峡谷,取名“大步危”、“小步危”,听来胆战心惊。
峡谷汤宿的主人大平克之先生很可能就是平家的后代,单凭姓氏我不太肯定,但看他对鬼怪故事的着迷程度,定是此地长大。
夜里他沿着山路带我去见鬼。有没有搞错!
大平先生说,在路的每一处拐角,其实都有一个鬼怪,藏在黑暗里,所以人要懂得心怀畏惧,不可肆意妄为。夜行人有时会在山城町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出于好奇四下寻找,并将其抱起。婴儿会在怀中越来越沉,要想放下,为时已晚。柳田国男的《妖怪谈义》中就提到过这种长着老头脸小孩身的儿啼爷,也就是《鬼太郎》中的子泣爷爷。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泡在祖谷露天温泉中,火堆上正“滋滋”烤着鱼,听红叶在夜里簌簌落下的声响,当下心安。
心安水自甜
在吉野川流域,自镰仓时代中期蓼草已被作为染料植物栽培,到了江户时代,这里成为全国第一蓼蓝产地。
阿波蓝染的工艺自中国传入,至今德岛人细心呵护,如获至珍。需将蓼蓝叶细小切碎并使之发酵,做成一种“司库摩”,然后溶解成“蓼蓝建”染液。用来染的布,叫做“阿波纯棉梭织”,利用经线和纬纱之张力差织成,表面呈凹凸,触感良好,虽是棉却似麻,出汗也不会贴在皮肤上。将其按照设计的纹样,或扎、或卷、或撑,在染液里浸泡后,晾于空气中氧化一会发色后,再次浸入,如此反复多次,最后还需用大量水来洗蓝。
从一株小小的蓼草,到制成一匹蓝花布,需经年的时间和大量人力、血汗,日本人尊其为无形财富,他们保护文化的态度令中国来的我汗颜。
中本重喜老先生却让我不必放在心上,他们一家住在三好美马郡的山里,史上便是蓼草种植重地。他转过了四国88座寺庙,终于明白,人生最大的事,不过是坐在家里,吃上一颗烤甘薯和一碗老伴手擀的荞麦面,静看山色起伏,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