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像个巫婆”
唐:在《鸟羽7》中您写道:“说真的吧/我摆出诗人的样子,但我不是诗人”,在我看来,这既是、又不仅仅是您的自谦之词——我的意思是,您对诗人似乎还有一种不愿言明的理解或更高的期待。同时我注意到有两个意象在您的诗中反复出现,似乎可以视为您有关诗人的两个核心隐喻,这就是“鸟”和“树”。“鸟”更多地见于您早期的作品,“树”则更多地见于您后来的作品,似乎也和您前面说到的,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生命和写作处于不同的状态有关。这两个意象的不同意味很好理解:鸟倾向于飞翔和歌唱,而树侧重守护和看不见的纠缠;其共同之处是都突出了某种自在性,以及与此有关的或彰显、或隐秘的悲剧色彩。《鸟》这首诗对我来说是一个大隐喻,既是诗人的隐喻,也是诗本身和现代诗处境的隐喻:“鸟谙熟歌声/鸟觉察不到世界的存在/突然的枪声/小小的铅弹使鸟和世界分离/也使鸟和人类联结在一起/因此,人类的弥天大谎在鸟儿中变得素朴真实/人类在一瞬间笃信着鸟/但是,那时的人类却不相信天空/为此,人类不知道鸟、天空和自己联结一起的谎言/人类总是被无知留下……”读来让人既痛彻肺腑又会心微笑。不知您本人对此怎么看?在您的心目中,真正的诗人是个什么形象?
谷川: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形象。有一个法国很有名的电影导演拍过一部电影,其中有这么一个场面:一个诗人在咖啡馆里奋笔疾书地写诗。我青年时代看过这部电影,当时觉得当个诗人真是太潇洒了!可等真正接触到诗人时,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他们靠写诗甚至无法生活。因此,通过创作语言能够生活,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有魅力的工作。我用语言得到稿费,同时参与了社会;而随着我的诗歌作品走向社会,我也慢慢产生了一种社会责任感。年轻时我曾认为,语言是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东西,通过写作让它们呈现出来,诗就这样形成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内心很丰富的人,由此导致的变化是:我觉得真正的语言并不在我的内心,而在我之外的世界,在更广阔的宇宙之中。比如说政治语言、经济语言、文化语言和其他的艺术语言。不单单是日本,在别的国家也能看到日语。我从这样的空间里发掘到我要的语言。年轻的时候,我通过内心的语言完成诗歌写作,是个艺术家;当我认识到语言在我的灵魂身体之外时,我觉得自己像个巫婆,能发现身外各种各样的语言并把它们组合到一起,在我看来这才是诗人的工作。诗是自我表现,这个说法太落伍了。这是源于欧洲的说法。我认为诗是巫女,自己只不过是个媒介,把巫女的语言传达给读者。尽最大的努力、用最好的语言来完成这一过程,这是我的职责。我是这个意义上的职业语言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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