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只记得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国,却碰上了旅游书里怎么查不到的意外状况……
在日本自助旅行中不知道第几个夜晚,深夜一点半,我在饭店22楼房间里的落地窗旁欣赏新宿这个「不夜城」的景色。说什么景色也实在太恭维了,因为根本就是一堆霓虹灯哔吱哔吱地闪啊闪;还有歌舞伎町里依旧人来人往的人潮消散不去这样平凡的夜而已,谈不上什么景色。
说到我住的新宿王子饭店很神奇,就盖在东京电车线西武新宿站正上方,也就是说搭电车到了新宿站下车,走地下街往西武新宿出口的方向出地铁,一上来居然会走进饭店这种奇妙的感觉。
而且从窗台边看下去,就正对着家喻户晓的歌舞伎町那个「牌楼」(是不是这样说?)。想象一下哪天从捷运的出口上来居然进了凯悦的大厅,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啊?也只能说日本人很注重「休息养生」的观念了。嗯?(小孩子喜欢乱讲话,请见谅)
「好神奇喔,看。这么晚了日本人是不用睡觉的喔?怎么还这么热闹?」同行的好友说。
「嗯~一定有什么可疑之处……」我摸了摸下巴,装出一副专业的样子。
「别看这一副熙来攘往的模样,说不定暗地里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买卖,或是深埋着什么样凄惨的故事。听说有很多外地的女孩子被黑道卖来这里喔,说不定也会有台湾来的啊(事后的确看到许多打着台湾女孩的招牌)!也说不定有着可怜身世背景的女孩,在居酒屋里哭着给黑道大哥斟酒哩……」一边说着;我一边感到有种不知道从哪升起的莫名使命感。
「也说不定在阴暗的巷子里,有着黑道大哥因为手下勾搭大嫂而正在执行家法哩……」别笑,这一切都要怪罪于平日电影电视连续剧看太多所导致。
「说什么啦。顶多就像台北的中山北路而已嘛~有什么好可疑的。切~~」好友露出不茍同的表情笑着说。
我早料到好友不会认同,因为跟他认识十多年,他早摸透我胡说八道的毛病。
「欸~不如来探险好了。」好友突然兴奋地朝着我尖声地说。
「探…探险?……」我睁大眼睛、哑着喉咙惊讶地说出这个看似简单的字眼。
「会…会不会真的捡到手指头啊?…」一想到黑道执行家法,我不禁紧张了起来……
也就这样,两个从台湾来的;语言不通的;20出头的毛头小子,步上了夜探歌舞伎町的路……
首先当然得打点好探险的装备,嗯,什么都不要带。口袋里只塞了大约500日币的铜板而已,其它什么皮包、护照、信用卡、大钞啦一律留在饭店;一切只为了要是真的不幸有我想象的情节发生时,或是被抢啊被勒索啊撞见黑道大哥执行家法啦…诸如此类的也比较好脱身(其实日本治安很好,一切都是我想太多罢了)。穿着卡其五分裤、套上球鞋(方便落跑),再搭上一件下午才从代官山设计师名店里血拼来的深蓝色长袖格纹衬衫就整装完毕。不要以为是晚上怕会冷要加衣服,一切只是想既然要冒险也要冒险得帅一点如此单纯而已,没有多余的涵义存在。看看身旁的好友也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按下电梯下楼的按钮,前往充满危险(自我想象)的旅程……
一进歌舞伎町,找了间「全家」便利店便进去买了瓶鲜奶,出来后便在离便利店不远的人行道上席地坐下。嗯?等等,有没有发现很多疑点(麻烦配合小弟自导自演一下)……
首先来谈谈「全家」。日本的「全家」跟台湾的「全家」几乎一模一样,连入门音乐声都一模一样可让我大感惊奇!除了进门时店员的招呼差别在日语与国语之外,其它的根本像是按了复制键转贴到台湾里面那样。但是日本的却有着数量充足庞大且全部拆封的色情杂志,更经常看到西装笔挺的上班族就大剌剌地站着翻阅起来,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在这一点上---很遗憾---台湾输了。我跟好友也曾试着大方地去翻阅那些色情杂志,可惜终究觉得别扭而待不久,无法替台湾扳回颜面。总之,重点是希望台湾的「全家」也能早日引进。
接下来,为什么是鲜奶?在那样的气氛下好歹也来上个啤酒啊!这感觉就像是到了Pub人人沉醉在酒精迷幻里,你却要bartender替你调一杯香醇的苹果牛奶一样诡异。的确;当时在路边的日本人几乎都人手一罐啤酒,似乎都把啤酒当果汁一样地在喝。不过,由于个人的偏好以及日本鲜奶相对的低价,实在没有不喝鲜奶的理由。日本的酪农业相当发达,而且政府也计划性地推广国人喝鲜奶,所以比起台湾鲜奶来还真是便宜。虽然也没有什么必要非得大老远跑到日本喝鲜奶,但基于以上理由,请原谅我带着一瓶鲜奶进行探险。
再来就是席地而坐这个问题了。嗯?不是去探险吗?怎么像流浪汉一样坐在人行道上哩?其实一到了饭店下面,我们才发现原来有很多人一团一团地就这样坐在街道两旁。有的围成一圈聊天,有的就这样无意义的坐躺着休息。有的一旁手提音响大声轧响;周围的家伙也随着节奏摇晃舞动。更有好多是抄着吉他,也不管有没有听众就这么大声弹唱起来,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当然也有给足面子的听众,大声地鼓掌附和。很奇怪,在深夜里街上一团一团的人也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各自存在着。而我们也就这样选在光线明亮的便利店前坐下,一面喝着鲜奶,一面听着四面八方夹杂各种奇怪旋律的乐音,毫无目的,好奇地瞧着依旧喧哗的歌舞伎町街头……
在这之间,时间平静地流过,没有什么让我意外的情节发生。倒是看到个穿着超短制服裙子的109辣妹,彷佛援交的感觉(原谅我疑心病比较重),跟个秃头阿伯热情地聊天;基于民族精神及道德伦理观念长久陶冶下,我差点站起来暖身准备给她个回旋踢,后来意识到这不是我们的土地不应多事而作罢。除了辣妹,还看到几个---穿着超鲜艳运动裤外加一头麻灰色乱发---胡乱找人搭讪的家伙之外,实在没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发生。
毕竟是探险啊,老天总是会「识相地」安排一些意外……
不知道坐了多久,鲜奶也喝光了正四处打量哪儿有垃圾桶的当时,「黑大汉」(请容许我这么称呼他)出现了。
黑大汉真的是如其名的是个约200公分高、肌肉发达精壮勇猛的彪形大汉,而且是个不知道打什么地方来的(总之不会是美国);黑到发亮的黑人。在初秋九月深夜微凉的日本东京街头,他穿着遮不到露出面积一半的荧光鲜黄小背心,在暗夜里闪着一口吓人的白牙,手里摇晃着黄色类似折价券的东西;嘴巴一面大声嚷嚷,一面展现灿烂微笑地向我们走来……
「阿尼基!阿尼基!(大哥!大哥!)……%@&^%*(%*&)(*_%!」没错。总之当时黑大汉嘴上一边嚷着日文一面冲着我们来。因为我丝毫没有任何日文程度可言,只能隐约辨识出他叫着大哥大哥然后要我们干嘛干嘛一样。糟糕。在日本被黑人盯上?剧本里可没有这一幕啊!……当时的我不禁从额头滴下了斗大的汗珠。
「阿尼基!………………斯扣伊(厉害)………!Come on…………撒毕速(服务)…………奇摩基(舒服)…………!Yeah……!」
黑大汉依旧热情对着我们招呼着什么,我只能以我从日剧中习来的只字词组拼凑出以上的句子。在我一面狐疑着一面翻译的时候,黑大汉依旧热情地挥舞着手中黄色的折价券,丝毫不间断,劈哩趴啦地向我们吐着我根本听不懂的句子。
我看了好友一眼,好友也露着「糟糕。阿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一样地看着我。一鼓无助的感觉突然涌现。我抬头看着黑大汉----真的是抬头,因为只有175公分的瘦小东方男子要盯着200公分的精壮黑人大汉看是难免要抬头的----突然觉得我好渺小。黑大汉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地一直喊我「阿尼基!阿尼基!」……还真是心地善良啊。
「so…sorry~we are not… Japanese……」我小心地缓缓吐出。
就像化学反应式一样被加入了什么催化的因子,情况竟然更激烈了起来。黑大汉瞬间像见到多年不见的亲人般,一鼓脑地,原先怪腔怪调的日文变成了一堆怪腔怪调的英文;这就是为什么之前我敢肯定他不是美国人的原因。不过或许比起日文来,英文是他更熟悉一点的语言,也正如此,他变得比之前更激动了。之后我就在日本新宿街头上演练起极不营养的英语会话课来了……
「Ohh~Where are you from ?」
「unn…TAIWAN!」
「TAIWAN!Uh~~I love TAIWAN~beautiful~~~」
说实话,我实在不晓得台湾有什么让他好惊讶、或有什么特别美丽的,总之在之后他开始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类似:有什么好玩啊?女孩子漂不漂亮?也有很多黑人吗?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等等毫无意义的交谈。原本一团团散落在一旁的日本人也觉得好奇;怎么会有人在深夜的日本街头大声地用英文交谈而纷纷转头过来看。在外地街头被当成观光景点来欣赏实在不好受,在我一边在心底嘟囔着的时候,黑大汉也不忘原本的目的……
「Discount!Discount!I''ll give you Special Discount……」黑大汉一边指着优待券一边用瘪脚英文对着我们说。
我逐渐明白黑大汉是某个居酒屋或是什么酒店请来的拉客的或保镳之类的,在街头四处么和着客人进门消费。也是个辛苦的职业啊。可是我们这次的目的不是到什么酒家什么居酒屋里消费的,我们是来冒险的啊!但似乎说来真正进去一下状况不明的地方才有冒险的意义喔。
但由于我的道德感此时又不断兴起「喂!我可不是专程来日本体验酒家的啊……巴格耶鲁~」心里不断这么想着(当然不敢对着黑大汉讲)。更何况口袋里扣掉买鲜奶的钱,剩下的连进去点一杯啤酒都不够啊。糟了,居然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里了……
「NoNoNo~we don''t need it and we don''t have money~」我连忙大声喊着。
「Come on~take it easy~it''s fun……」黑大汉依旧不放弃地热情怂恿,隐约里还听到为了从台湾远道而来的我们要提供大特惠打对折,要我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类似这样的话!哼。沉浸在大中华悠久历史数千年文化出来的我们,难道会因为价格便宜这个简单的理由就屈服吗?当然是不会(真的)。所以依旧和黑大汉在深夜街头展开一场拉锯战。在对峙了一会儿之后,不知道怎么来着,突然一阵天昏地暗了起来……
在朦朦胧胧中我惊恐地睁开眼睛,看见我朋友的一对眼睛也正惊恐地看着我。没错。黑大汉居然来了「霸王硬上弓」这招。他张开胳膊,像摔角场上的桥段般,一边一个夹着我们两个的头就自顾自往擂台边前进(应该是居酒屋才对,抱歉)。我和朋友也就以一种奇妙的姿势被夹在黑大汉的胳肢窝下被拖着移动。这怎么得了,前途可是一片生死未卜啊;说不定会因为付不出钱而被关在地窖里过着终身洗餐盘的生活,好一点的话也会被卖去当男妓之类的----在一堆欧巴桑身边过着永不见天日的日子……不行啊。故乡的爹娘要是知道他们的儿子居然在一次自助旅行中从此失去了音讯,却不知道儿子其实在日本被控制一直过着黑暗的生活,他们一定会担心的( 是应该担心的啊)。一想到这里,就突然起了求生的意志,一边连忙叫着「wait!wait ……No!No ……」,一边还是宿命地被精壮大块头的黑大汉夹着前进……
插个题外话;人家说什么黑人似乎有很浓厚的体味喔这一回事,在这里要公正地跳出来为黑人朋友们澄清一下,应该是没这回事啦。因为在当时被塞在黑大汉胳肢窝底下的我---现在回想起来---除了觉得热呼呼地真难受外,倒没有让我印象深刻的味道。也或许是在那样一个紧急的情况下,我体内的肾上腺素急速分泌而影响了自身的脊髓中枢啊、三叉神经啊、大脑感觉区啊……什么什么的我不懂(也不想懂)的东西,而阻碍、模糊了我的嗅觉也说不定。总之希望大家不要以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待黑人朋友们(背景音乐:We are the world缓缓扬起…)。
话说回来,虽然是热情,但也真让人消受不了喔。体型足足小他一倍的我,心底自然充满着无力感,但依旧努力抵抗。不知道是我的肾上腺素真的发挥了作用,还是一个黑大汉胳肢窝下夹着两个不断挣扎的小鬼在深夜街头真的很难看(请试着想象一下),在奋力了一段时间后黑大汉居然松手了!或许更正确地来说应该是松开胳肢窝了。不研究。总之挣脱之后我跟好友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直奔旅馆房间。留下深夜在歌舞伎町街头热情拉客的黑大汉……
回到饭店房间以后,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一句话也没说,原先准备好探险回来后要好好享受的泡面也不吃了,连免费的锁码频道也不看了就连忙钻进棉被里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睡得还真甜,迷迷糊糊中似乎作了一个被巧克力团团围绕的梦。
总之冒险回来得到的结论就是:遇到危急状况,装哑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