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仙子回来了,沿着三月河回来了。
樱花仙子回娘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报纸、杂志、电台、电视,蜂拥而起,争相播报关于,樱花的脚步,樱花的移动,被称为樱花前线。好像樱花是一支起义的部队,清一色的女子,由花神率领,从南方汇成一支大军;汇集的时候,为了便于辨识,她们一律穿著粉红的军服,扎着白色的头巾,挥舞着风中的红樱刀,风起云涌地从琉球,从九州,从四国,从本州,浩浩荡荡地喷涌过来、吶喊过来、风靡过来,不可阻挡地追逐残敌,涤荡千岛,向北海道而去,消失在北方的河流。
人们关心樱花,就像关心春天的战争;在城市的苦涩中,抬头看天,看报纸,看电视,关心着,花的军队,何日可以到达大阪?到达神户?到达京都?解放西京这残冬灰狼的天空?计算着,何时可以携壶?可以唤友?可以纵情?可以舞在花下,醉在花下,与情人偎依在花下?
有报告说:樱花前线,一天天,近了,再近了;惹得人心跳。
有报告说:樱花前线在某岛登陆时受阻,千岛之国,南方的小岛星罗棋布,太多太多,隔着海,在占领群岛的时候,像盟军一样不顺利,有的岛像堡垒,久攻不下。
寒流的哨兵,仍然在京都古寺的松柏前,在夜拖长的影子下站岗,花树早已并排站着,像迎接解放大军的腰鼓队,在寒夜里,准备着,但鼓还没有奏响,彩带没有飞舞,没有前线指挥部的发令枪,谁也不准抢先穿背后包里的花衣裳。
阴历二月十五为“百花生日”,也是樱花的生日。
也许就在生日那天,揭开小雨的塑料布,突然间,天放晴了,寺院前,石阶旁,映着大雄宝殿高翘的飞檐,带着佛国的庄严,有几树已经初试新妆。先是一朵、两朵,一枝、两枝;你还没有注意,一株早樱开了,花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遍布京都大街小巷的花探子已经窥破天机。
第二天,报纸上,电视上出现报道,抢镜头,大特写,配上文字,好像不是某地樱花开,而是在某地发现了一个下凡的仙女。你看,照片上一株樱花,一把大红伞下,站着一个穿和服的美女;这使追花族的心里,充溢着春意,荡漾着花光,自己变成花的一部分,变成电视节目的一部分。
当樱花满开,花讯像潮水般涌过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打开窗子,在晒被子的时候,接纳花光;然后一个多星期,京都倾城出动,举城若狂:出门俱是看花人,人人看花,人人同唱樱花歌。
樱花满开的日子,花下行人最多;花下的行人,女人比男人多;女人中,穿和服的女子最多;穿和服的女子,京都比东京还多。
最是,掩映在花树丛中,鸭川两岸,一片亭台楼阁,三条至四条,沿河的先斗町,东岸的花间小路、祇园,都是京都著名的风流销魂之地,遍布的香巢,灯红酒绿,霓虹灯彻夜闪烁。此地有青楼楚馆,佳丽三千,如莺比邻;临楼可以吹箫,卧醉可以听鼓;使行人到此,路边赏花,楼上喝酒,阁中窥人,未酒先醉。在这片花潮、人潮、灯潮之中,人人都尽情地享乐。
这就是京都?这就是日本?这就是樱花么?
异乡的我觉得,有花的日子,真美;穿和服的女孩子,真美;有樱花的风景,真美。
但对日本人来说,他们不能没有樱花,没有酒,没有爱。
没有樱花怎么可以?都市族群很容易忘了四季,忘了色彩;
没有酒怎么可以?上下班成了埋头苦干的机器人;
没有爱,就没有一切。
置身樱花的国度,我才明白:拼一生醉,成一次开,做一次人。尽情地狂欢,不仅仅是生活过于压抑。也许,日本人就是如此简单地─—
用南风、用四月、用樱花、用和服,用色彩分明的四季,酿成民族情绪,铸就花国精神。
樱花可以发泄,也可以酿造─—这就是樱花卷的本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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