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柯哥一来日本就讥笑日本料理是神农氏尝百草。温泉乡的会席料理更是小蝶小钵五颜六色地布满细长餐桌。
除了这餐桌,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了。地上铺着蔺草编的榻榻米,供席地而坐而卧——睡觉时从壁橱里取出被褥往地上一铺就行。
柯哥还不习惯盘腿而坐,就踱来踱去地研究餐桌上的百草,终于忍不住又问,那几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应该不会真来吧?
靠纸窗户望出去,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生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新月烘衬着别致的黑川温泉乡的夜景,光明和轮廓都清新刻露,骨鲠地清晰着。不知名的秋虫时而琐琐屑屑地夜谈、时而齐心协力地唱和声。
在秋虫的伴奏中,门外想起了复数的木屐声,纸格门被推开,四个女子也穿着和我们一样的和式浴服清清爽爽地来了。
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在笑声不绝中,这顿酒喝得那叫畅快。
大概旅游能让人身心放松,四个女子喝得很洒脱,丝毫不像国内女孩子在宴会上把喝酒的嘴收束得像眼药水瓶口那样的小;又大概泡温泉后酒精作用比平时更厉害,四个女子前簇后拥地都醉倒成集体无意识,柯哥和我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上下颚合不拢来,似乎互相怀疑谁下了蒙汗药。
异邦人却很镇静,他解释说日本女孩子喝起酒来常常这么疯,全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三从四德。他不无遗憾地说:“你们俩只顾海喝,不知道掌握节奏,这下把人家全喝倒了就没戏了,否则说不定还有一夜情呢。”
我便顽皮地装出后悔不迭的绝望样,柯哥是越喝越清醒,他识破我们的试探,郑重地当自己是一尊人格高尚的人物,从壁橱里取出被褥为姑娘们盖上,然后对我俩剑眉一竖:“我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这天晚上,我们三人的酒量与话匣子仿佛宣告独立,跟身体分开了。有说不完的话,有喝不醉的酒,酒杯也走熟了斟酒与仰脖子、再斟酒再仰脖子这条路径,似乎不必有手而能自身来回了。山色晚来秋,我们这也算得上是岁寒三友,互相较量着后凋的劲节。
《八》
她们酒醒时天边已是鱼肚白,见我们还在喝,便温柔地固执着要我们同去泡日出东方的晨曦中的温泉,那一定又是一番新景象。
不过,异邦人、柯哥和我今天却要马不停蹄地赶往韩国釜山,无福消受了。
异邦人预约的代驾公司准点到来,彻夜喝酒的我们三人懵懵懂懂地上了车打算好好睡一会儿。
我听着车窗外的百鸟晨曲,看着晨曦中的红叶红得使人头脑迷倦,忽然浑身颓唐使不出劲来,心里涌起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自觉这种心绪完全像填词里所写得幽闺悲秋的情境。
现在女人都不屑伤春了,自己枉为男人还悲什么秋,岂不可笑!还是想想怎么应付釜山的金社长吧,他赌错行情吃进的货,现在几个买家串通好明摆着要宰他光猪呢。
情思弥漫纷乱成正纷纷飘落进露天温泉的红叶,吸饱水的红叶缓缓沉入池底,我也随着盘山窄道旋转着沉入睡眠谷底,没有梦,没有感觉,只有人生最原始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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