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久弥坚的“地狱”天堂

　　J R汤布院车站外面便直通着“汤の坪”街道，由布岳山在前方挺拔而立，山麓脚下是金鳞湖，清冽如镜的湖面下，隐藏着汩汩上涌的温泉。温泉是汤布院的旅行招牌，我们则慕名前来品尝一家名为不生庵餐厅的招牌荞麦面。面条顺滑弹牙，汤头甘美鲜香，几点葱花与几片精心熬煮的叉烧豚肉，便是一碗令人饱足舒心的人间美味。制面师皆越先生研制荞麦面的制法超过10年，虽年过花甲每天仍要工作3~4小时，“诀窍在于面和水的比例。”他边演示边讲解，不一会儿，原本颗粒状的荞麦面便听话地抱团成为均匀硕大的面团。老先生用沾湿的方巾将面团盖好，满意地点头，仿佛终于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任务。

　　与汤布院一山之隔的别府，泉眼之多和泉质之丰富同样在世界范围内屈指可数，这里最负盛名的温泉游是被冠以“地狱”之称的“别府八地狱巡礼”。我们驻足在此地的花别府度假酒店，门厅前，一方厚重长石中盛着一池清水，青苔斑斑的角落却有一簇鲜艳的绣球花，标志着此时已是梅雨季节。日本人对四季风物有着超乎寻常的细腻体察，懂得“三月落椿”与“五月麦秋”蕴含的人生寓意，因此对世间生灵万物的每次消逝与重生都充满了怜惜和敬意，在寒暑更迭的罅隙中，用各种方法体味、留存这些短暂的美丽。譬如这一晚，料理长青柳雅之为我们特别制订的乡土料理晚餐——花间味觉会席。

　　青柳先生是别府当地人，对于乡土料理的研习也已有12年，积累下来的第一原则是选取本地的时令食材，辅以原乡做法：丰后牛是当地特有的顶级霜降牛肉，外焦里嫩的小小两片躺在分量十足的瓷釉大白方盘正中，其上点缀一叶嫩嫩的黄芪；当然，最得意的作品永远是鱼生，丰后鲹、水乌贼和太刀鱼都是当天从别府湾新鲜打捞，选取最嫩的部分切片后在清凉的竹垫上码好，便是好看又好味的刺身……一席九道菜不仅追求食味至美，顺序与摆盘也是大有讲究，其风雅非言语所能尽述。

　　夜晚的别府还在被淅淅沥沥的雨丝洗刷，而一次旨在推广当地文化的街头表演已悄悄地开始。这个名为“湯的町流”的组合成立已有50余年，两位分别为81岁和65岁高龄的老先生已是该组合的第二代成员，依旧坚持着每周一次的街头献艺。81岁的老先生腿脚有些不稳，耳朵也不太灵光，仍拿着手风琴开心地边弹边唱，他的63岁的妻子则在一旁亦步亦趋地小心撑伞、悉心照顾。

　　没有谁能幸免岁月蹉跎，年华衰老，但汤布院和别府却意味深长地教会了我，人生并非随着摧枯拉朽的时间而零落成泥：十年不曾倦怠制作面条的制面师、十二年不曾松懈钻研料理的料理长、五十年不曾间断推广艺术文化的表演家……生命的力量恰恰就这样展现在与光阴细琐而绵长的对抗之中。正如数百年来不曾在地脉中冷却的火山浆，如是的平凡与韧性，会在任何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历久弥坚，使“地狱”也会升起温暖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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