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岁的木内女士谈笑风生  创作欲不减当年

　　昨夜赶工到深夜两点多，早晨六点半又起床了。我们必须向北赶路，一过夕张，和昨天一样，又撞上纷纷扬扬的大雪。据井上说，北海道就是从这里分野，朝北，雪天明显增多。

　　都没有睡好，大家困意渐沉。两小时后，车抵旭川，忽见雪野中冒出一栋浅灰色、尖顶圆拱的小楼。被大雪厚厚地裹着，这小楼仍不失优雅与尊贵，像是一处童话中的宫殿。

　　美景在前，大家困意全消。

　　这就是被井上一再提及的优佳良织工艺馆。

　　惊艳：羊毛云锦  巧夺天工

　　原先，听井上先生说到这是一种北海道特有的羊毛编织工艺品，记者以为，这一定是像苏绣那样，是祖上传下来的精湛技艺，我们会见的，一定是这种传统工艺的传人。

　　谁知并不尽然。北海道开发历史短，现在的北海道人多是内地移民，早先的原住民爱努族，虽也有原始的绵织工艺，但与以羊毛为原料的优佳良织并无传承关系。这种工艺，是现年78岁的木内绫，于1962年创始的，因此她被尊称为“织元”。

　　这位老太太，身穿自己织就的素白色和服，客气地在工艺馆门口迎接我们。王丽萍悄说，她的日语非常典雅、一望而知，是一位有良好教养的女性。我们先被带去展览馆。

　　初识木内绫的作品，确实有惊艳之感：那用彩色羊毛线精织而成的大制作，色彩繁复明丽，层次感极强，有浓厚的装饰效果。最令人叫绝的，是她的构思均源出北海道美景，春花秋实、夏草冬雪，无不经过高度的抽象，用奇幻的想象与精妙合谐的配色，一一用梭子织出华美锦绣。

　　比如一幅宽80公分、高约两米的作品，题名为《秋》，暖意融融的桔黄、金黄、深绿、浅紫，更有仿佛燃烧遍原野的火红色，渐次过渡着绽放开来，那都是取自北海道之秋的颜色。甚至许多染料，就是从北海道植物中提炼出来的。这样一幅织物，从构思到作品完成，需要30多位织工花费五六年之久！仅仅是织出来，也需要木内绫女士率两位织工，织上三四个月。

　　这真正是慢工出细活儿啊！

　　第二个展馆，是木内绫的儿子木内和博的作品。果然有了些许变化，不光是突显出一种阳刚之美，也开始在装饰风格之中，加入了一些略有些写实的如中国水墨画的效果。如《晚秋》、《北之岬》、《天鹅湖》等。

　　欣赏优佳良织，如同读美妙的日本俳句

　　读他们母子的作品，需要与北海道的美景相融相吸，更需要加入自己的想象，把这画想读得生动起来、蔓延开来，创作者和欣赏者必得联手，心意相通，才能令一幅作品完美地体现出来。这种感觉，有如读日本的俳句。今天，记者就随手在喝过的茶饮料的瓶子上，发现上面印着一次俳句大赛获奖者的诗句，那是一个18岁的男孩子，他写道：

　　“吃饭啦！”

　　妈妈的声音，

　　有如夕阳时分的满天晚霞。

　　盛林就解释道，把妈妈的声音形容成晚霞，体现了声色转换之美，很有想象力。

　　细细一想，可不是！你可以想象，在温暖的晚霞之中，妈妈温柔地呼换着孩子，孩子调皮地躲开妈妈的视线，想多享受一会儿被妈妈寻找的受宠爱的感觉……短短三句诗，轻柔的声音、和美的画面、动人的情节，尽在其中。这就是俳句的魅力，闻者无意，可能觉得其淡如水；若听者有心，其妙处才会纤毫毕现。

　　优佳良织的作品，也有异曲同工之曼妙。

　　它们千变万化，最有表现力的，是北海道秋天的绚烂多彩、春天的新绿嫩红，以及冬天白色背景下的流冰与飞鸟。一幅由七帧织物拼接而成的《流冰》，总宽三米多，伫立其前，北海道之冬的静美，流冰的晶莹与流水的清冽，就无声地流淌出画面……

　　传奇事业：从羊群归圈那一刹那开始

　　木内绫在会客里与我们倾心交谈，她的故事颇富传奇色彩。

　　她的先祖曾是本州的武士，后为废除武士制度，无以为生，她父亲逃难来到当时十分荒凉的北海道。经过胼手胝足的奋斗，木内绫的父亲，成为一名木材商。生在北海道的绫，自幼就视北海道为家乡，有亲厚的乡情。她在东京相当于大专的女子学园毕业后，没有接受推荐上大学，而对遍布东京的博物馆、美术馆兴致盎然，每天沉尽其中，饱吸艺术精华。

　　后来，绫回到家乡，继承了父母的一笔遗产。左邻右舍纷纷向这个文静绢秀的女孩子出主意，开茶馆、办美容院，绫也一一尝试过。可是，最终都放弃了。她想干自己喜欢干的，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事业。无论成败，只要自己喜欢就行。而且是安安静静地干，不打扰别人，也不受别人打扰。

　　爱花的绫，想到了中学时就喜爱的编织，还在东京上学的时候，她就买过一架小型织机。现在，她更投入了。渐渐地，她精湛的手艺开始引人注目，就连北海道道厅，旭川市政府也找上门来，希望她能挑头创造出一种北海道独有的羊毛纺织工艺品。

　　凡出头露面的事，绫都没兴趣。她仍然我行我素。直到有一天，绫才改了主意。

　　那天绫从千岁办事归来，偶遇羊群归圈。只见羊儿，一只一只排着队，低着头，无声地穿过绿色的原野。将要落山的太阳，很大很大，流金喷红，把云彩晕染得无比绚烂，也给一线排开的羊群涂出金灿灿的感觉……

　　绫站在这幅美景前，惊得目瞪口呆：北海道太美了！把这美景用家乡的羊毛编织出来，这就是她值得付出一生的事业！

　　对道厅和市政府的邀请消极了三年的绫，决定接受邀请，创造代表北海道的纺织艺术品，原材料就是北海道产的绵羊毛。

　　木内绫埋首于艺术创造，各种形式等级的展览会都见不到她的影子。可是，她的名字却越来越响亮，得到的各种奖项也越来越多，一直到内阁总理大臣奖。法国、西班牙、希腊、匈牙利、新西兰，纷纷邀请她带着她的优佳良织出访，看过的人都啧啧称奇。

　　可是，木内绫心里却有一个愿望：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造访中国，造访丝绸之路？见到中国记者，她非常开心，因为，促成她的织锦事业的，正是她从小对丝绸之路的向往。“纺织艺术的根在中国，在丝绸之路上。那时我憧憬的地方！”她由衷地说。

　　“人间应该把继承的东西传下去！”

　　望着她慈和而光润的脸庞，记者实在看不出，这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看她爽朗而单纯的谈吐，也没有沾染一点儿岁月的风尘。这份从容淡定，不是教养所能给她的。试想，一个女人，在半年多都被白雪覆盖的北国，可以把她生命中三五年的光阴，默默地编织进一幅作品，而这块作品一般只有八十厘米宽，也许是一米长、两米长、或更长。可想而知，她的内心会修炼得怎样安静。

　　她的工艺室也编织一些雍容华贵的服装、围巾和手包。据说，许多有钱人家的妇女，非常喜欢这些兼及实用的艺术品，不过，它的价值不菲，一件外套，往往能卖到30多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万多元）。

　　不过，优佳良织的存在，真正让人感动和感慨的，还不是这些。在现代化浪潮汹涌的时代里，她中国的同行们，正悲壮地、孤独地试图让传统不绝如缕，而木内绫所做的努力，要更为积极更为热情更有创造的活力，她是在翻新传统，或者说是在她手里创造出明天的“传统”。

　　优佳良织为我们讲解的年轻小伙子，说了一句话：“人间应该把继承的东西传下去！”

　　这便是木内绫的价值。

　　（人民网北海道旭川12月23日电）